今生无名

文/西门白甫

大约是我名字没起好吧，亦或是半路改了名字吧，隐约感觉将会今生无名。

不知什么原因，出生后，父母给我起了个比女孩子还女孩子的名字——景花。“景”本来就有点女性化了，后面又加了个“花”，更加女性化。如若只看名字，绝对以为我是个女孩子。

由于头上顶着个女孩名字，常常被同龄人嘲讽，一群男孩子总把我往女孩子堆里推。特别害怕别人喊我的名字，尤其害怕老师在课堂上叫我的名字。

就这样，羞羞答答就长到了时兴改名字的文革时代。那时候，我十一二岁，很多人都在改名字，有的甚至连祖宗的姓都不要了。我也顺势将自己改了个高大上的名字——建华。意为建设中华。真的是意气风发，志向高远。

我很得意。这个新名字不仅暗合了原名的谐音和同音，而且意义高大。于是，傻傻地想，有了这个高大上的名字，未来可期啊，不说名扬四海，至少会名扬乡里吧。

直到几十年后的某一日，度娘满脸嘲讽地告诉我，全国叫“建华”的人约八十七点二万人，其中女性三十六点一万人。更让我吃惊的是，与我同名而且同姓的竟然有二千九百九十六人。

我的个乖乖，这都什么事？突然感觉蓝蓝的天怪怪地看着我，白白的云怪怪地看着我，柔柔的风也怪怪地看着我，心一下子凉了大半截。

一直骄傲自豪了多半个世纪的名字竟然不男不女，竟然有这么多人喜欢我这个名字，竟然有这么多女人也喜欢我这个名字。这个世界真的是越来越搞不懂了。

突然感觉我这个人和我的名字像丢在沙滩上的一粒沙子，连自己也认不出哪一粒是自己。福楼拜说没有两粒沙子是相同的。可我蹲在一堆沙子旁，找了大半天也没找出一粒与别的沙子不同的沙子。

又突然觉得，我的人和名字就像漫天飞舞的雪花，落在地上、房子上、树上，你很难找出一片与别的雪花不一样的雪花。

突然明白，傲娇了大半个世纪的名字，原来如同沙滩上的一粒沙子，得瑟了大半辈子的名字，原来如同雪地上的一片雪花。原来我的名字和一只屎壳郎或者蜗牛的名字没有多少区别。

有一次，闲来无事，一个人登上一座山顶，站在一块大石头上，放开喉咙喊了几嗓子，但很快被一群风吹得七零八落，消失在无边的天空里。

教了四十年书，没教出个什么名堂，只混了个教书先生的名字。退休两年后，连教书先生的名字也混没了，妥妥成了一个“老头”。爱了大半辈子文学，写了大半辈子文章，也没写出几个能留下来的文字，只混了个“文学爱好者”。所有迹象表明，注定今生无名。

傅说之所以有名，是因为他发明了版筑术；孔子之所以有名，是因为他留下了一部《论语》；李白之所以有名，是因为他们写出了很多有名的诗。他们之所以青史留名，不是因为他们的名字，而是因为他们做的事，留下的诗文。

你做了很多善事，就会留下善名，你做了很多恶事，就会留下恶名，你做了很多好事，就会留下英名。你做了很多坏事，就会留下骂名。做不了很多善事，至少不要做恶事；做不了很多好事，至少不要做坏事。留不下善名，至少不要留恶名，留不下英名，至少不要留骂名。

屋子里有点闷热，下楼在小区的彩虹道上溜达。天湛湛蓝蓝，云白白纯纯，阳光热热烈烈，风轻轻柔柔。

路边一群蚂蚁在忙忙碌碌搬运粮食。这群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的蚂蚁，也从未想过让自己成为一只著名的蚂蚁。它们想的只是如何把过冬的粮食运回巢穴里去。

突然发现，做一只一生无名的小蚂蚁也挺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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