抒情散文:槐荫絮语
一一怀念我的红军小爷爷李西斗
夏夜的老槐树下碎银般的月光,奶奶的蒲扇总在这个时辰停住。她浑浊的眸子映着树梢的缺月,絮语随槐香浮沉:“那年你小爷爷走的时候,院里这棵树才刚齐屋檐……”
小时候,奶奶总喜欢给我讲起小爷爷的故事,小爷爷叫李西斗,谱名晋俊,字德全,排行老三,小爷爷自幼聪明伶俐,讨人喜欢,青少年时,人高马大,身体健壮,一身好手艺。1933年的扩红那年,他却报名随军入伍,来到了红三军团,1934年随中央红军从于都县城南门渡口过河北上,从此以后,音讯时有时断,直至若干年后,民政部门送来一纸烈士证书,让人心疼不已…
老屋天井里的蝉声渐渐喑哑时,奶奶总会挪动竹椅到西窗下。斜阳穿过窗棂上的冰裂纹,在她靛蓝布衫上织出细碎的金网,那些陈年往事便顺着经纬线流淌出来。
"你小爷爷补墙的手艺啊,十里八乡都晓得嘞。"奶奶摩挲着墙根处凸起的青砖,砖面还留着几道浅浅的指甲痕。那是民国二十年的暴雨夜,十九岁的少年跪在泥泞里砌挡水墙,十指被碎石磨得鲜血淋漓。太奶奶举着蓖麻油灯的手直哆嗦,灯花爆在少年汗湿的后颈上,烫出一粒朱砂痣。
我常望着檐角出神——那些鱼鳞般齐整的灰瓦,是他踩着颤巍巍的木梯,在腊月里一片片码好的。瓦当上蹲着的陶兽缺了耳朵,是他用糯米浆掺石灰细细修补的。那年他揣着攒了三年的铜板从镇上回来,包袱里裹着给太爷爷的虎骨膏,给小妹的桃木梳,却独独忘了自己磨破底的布鞋。
扩红队伍进村那日,他正给东头华婶修好灶台,扩红锣声响起,他刚用黄泥捏了匹小马给侄儿。那泥马在八仙桌上晾着,尾巴还沾着新麦的清香。铜锣声惊飞了梁上的燕子,他撂下瓦刀就往家跑,路上还扶起摔跤的货郎。太爷爷咳着血沫子拍桌子:"你一身好手艺,还当什么兵?..."话音未落,他扑通跪在青砖地上,额头磕得闷响:"爸,等打完仗,我给您砌座带暖炕的新屋。"
红三军团的星火照亮了他包袱里的三双千层底——太奶奶纳的鞋底藏着符纸,大姑绣的鞋面缀着平安结,小妹偷偷塞进鞋窠里的银角子硌得脚心生疼。在赣南的竹林里,他给炊事班砌过带烟道的行军灶;长征途中,他不忘给宿营的老乡修房。某次休整间隙,他用弹壳熔了给小妹打簪子,却在敌机轰炸时永远凝固了掌心的铜水。
红三军团的星火里,他砌过地堡修过战壕。家书总托南飞的雁,说等映山红再红一季就回家盖新房。可北上的路太长,长过奶奶纺车里的棉线,长过三十载春联褪成素绢。直到民政局的同志捧来一纸证书,我们才知他永远留在了湘江,怀里还揣着半块没吃完的干粮。泛黄的烈士证上说,他化作湘江岸边的无名碑。太奶奶把证书压在陪嫁的樟木箱底,连同那匹未上釉的泥马——当年晾在八仙桌上的小马,前蹄始终朝着北方。
如今我总在清明雨里仰头数瓦片,雨滴顺着陶兽残缺的耳朵往下淌。檐下新糊的窗纸突然破了个小洞,恍惚间似有双生着老茧的手,正捻着黄泥要补。风掠过老槐沙沙作响,恍惚还是那个背着包袱跨出院门的清晨,二十九岁的泥瓦匠转身微笑,襟上露水映着满天霞光。
2025/4/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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