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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懂得整颗心连根拔起的滋味

 

安琪独白:

每周五下午

2:00到4:00

本期主持

【开场白·前世今生】

人死后是不是确切地有着前世今生我们不知道。

但是人活着,却确实有着很多次的前世今生。

比如你最爱的人离你而去?或者失恋了?或者你突的就如郭德纲老师所言——“平地一声雷,陡然而富”;或者你很倒霉,高高被举到云端,然后又被高高丢下……总之人生总有各种各样让我们预想不到的情节。每一次新的周转处,我们或痛不欲生,或百般狂喜,那种感受,都像是推倒从前重新活了一遍似的。

现在说这些真的是恍如隔世。很多鲜活的生命去了。来不及道别。亲人们此刻还沉浸在一种因过度悲痛而产生的懵然之中。只有回家之后,看看天端起碗摸摸脸颊照照镜子,那种巨大的、如排山倒海一般的悲痛,才会毫不掩饰地席卷而来。

那样的时刻,仿佛把皮与肉直接掀开一般撕裂的痛苦,可能会需要很多年,很多年,才能慢慢结痂和暂时遗忘。注意是结痂和暂时遗忘,而不是真的平复。

爱情的伤也许会平复,会在遇到新人后,长出新的嫩芽。但亲情不会,亲情的失去,是永远的痛。那么爱人的失去呢?爱人是兼具了亲人和爱情的极致表达,当你们有了爱,有了娃儿,有了骨与骨、肉与肉相连的岁月,我们要说,你们的命运是在一起的。

鲁迅说,悲剧就是把最美好的东西,撕碎给人看。

有些撕碎是天灾,有些撕碎是人祸。去的人去了,留给活着的人的功课,还有很多,很多。

受访者:安琪,女,丧偶。今年三十六岁。七年前丈夫杨晨在国内意外去世,安琪当时带着一双儿女住在国外。而杨晨始终国内国外两边跑。等到安琪回国料理后事的时候,见到的就是杨晨留下的一些遗物和照片。人早已火化了。安琪带着巨大的伤痛飞回到孩子身边。这一辗转就是七年。这之后,安琪一个人又做爹又做妈,后来为了便于带孩子,更是回国内发展定居。让自己的父母帮忙。如今安琪住在上海,父母也和她的一双儿女住在一起。安琪没有再结婚,有一个海外的同居男友,他们一起合办了一家公司。一切都在起步阶段。一双儿女也都上了小学。想起前尘往事,安琪说,就仿佛被一股力量高高抛起然后又狠狠摔下。当时她在国外,连语言都不通,原本一切都是靠着丈夫杨晨的。杨晨很有本事,把妻儿在国外都安顿好,自己在国内的生意也是顺风顺水……杨晨走了之后,安琪变身生活的“铁娘子”。她撩起两鬓的头发,你看,是不是很多都已经白了?……

安琪的口述:

我家在天津,人在上海,所以我偶尔还是会回到天津,毕竟我是天津人,杨晨不是。杨晨不是大城市的人,但是,却是最有本事的。我们是大学同学,毕业后我想考研,但他想创业,后来就决定,他创业,我考研。我们结了婚,想不到杨晨的公司在海外有了不错的项目,于是他就带着我一起去了国外,然后两个宝宝都是在那里出生的。后来杨晨回国,又接了一个国内的工作室,于是国内国外两头跑,我就带着孩子定居在国外了,他基本会一个月回来一次,然后待上一个月,再走,一年往返这么几次。那时候,老二刚出生不久,说真的,幸亏当时我妈妈在我身边,帮我带孩子。不然当初杨晨在国内出事的消息传来,我可能就先死去了。那时候,我接到电话,就像被一道闪电劈中一样,喊了一声“妈妈”,然后就倒在了客厅的沙发边。

后来据我妈妈说,我三天后才醒,当真把她吓坏了。她语言又不通,自己走了好几条街,找到了一个中国超市,然后请了那里的人,打了急救电话,还好我没事。只是输输液就好,但我一直睡着。生命体征平稳,我妈妈还放心些。但其实那些天,我的潜意识里,始终是醒着的。我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却一直在拼命逃避。真的我不想醒过来,我似乎知道如果我醒过来,再想睡过去就难了。人被责任压着,想逃避都不行。当然我最后还是醒了,醒了之后,两个小孩在我身边哭,还有我妈,那一刻,真的是人生最悲惨处。我开口告诉我妈,妈你什么都不用说,我知道发生了什么,我都知道。

随后我就安排行程回国去料理杨晨的后事。孩子只能暂时拜托给我妈。奶也是当时就没了。我妈点点头说你去吧,然后又紧急从国内召回了我爸。那段日子,跟做梦一样。因为太痛苦,真的像是在做梦。我还想起当年我跟杨晨初到国外的时候,也是像做梦。那时候是幸福得像做梦,而现在不是。原来人在极致的痛苦和极致的幸福中,都会产生完全不真实的感受。

我怎么定的机票,上的飞机,杨晨的表弟怎么接我回的婆婆家,以及我们怎么去的殡仪馆,由于天气炎热,我又正昏迷着,所以不可能等我,杨晨的家人,已经把所有的后事都料理完。我看到的,就是一些遗物和照片。我拼命回忆我和杨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,说了什么。好像也没说什么,甚至没去送机。因为以为他很快就会再回来。所以也没有当回事。生了小孩之后,妈妈的重心,全都移在了孩子身上。我对杨晨,是完全放心的。所以好像就是他走过来吻了吻我的面颊,还对我妈妈说了句,妈妈辛苦了。我不在,安琪和孩子,就都拜托给您了。

这句话之后听起来,真的好像是遗言。

他真的是把我和孩子,都拜托给我妈妈了。然后他就走了。就像一个美丽的肥皂泡,说破就破了。你今天问我,我还是有些回忆不起当初的一些细节了。我就知道,每当我回忆这些的时候,内心里就开始忧伤和下雨。你看过有一个电影,叫做《寂静岭》吗?那里面的人,就是永远会陷在那样的情境里,终年没有太阳,天空中下着灰蒙蒙的东西,到处是火灾之后的灰烬。而外面的人看到的寂静岭,不过就是一个废弃的旧城。所以经历过的,和没经历过的,看待同一个事情,都会有完全不同的结果。

我觉得在我心里,始终有一个“寂静岭”,它的名字叫杨晨。

虽然我现在身边也有不错的男友,他很阳光,我们还没有要小孩儿,因为我现在对于要小孩儿,制造一个小生命出来,依然充满了恐惧。我很害怕这种突然什么什么都丢给你的感觉,我觉得我还需要一段日子疗伤。我男朋友很懂我,他是个比我小两岁的阳光男孩,没有结过婚,满身都是正能量。他总说,安琪啊,一切不开心都过去了,今后把一切都交给我就是了。我有时候还是会做梦,梦到杨晨,梦到他跟我吻别,就像《盗梦空间》的男主角,永远在那个陀螺里,思念他死去的妻子,和再也见不到的孩子。

闪存现场:

阿莱:你没怎么跟我提到你现在的生活。

安琪:我现在很好,如果我要结婚,他也会愿意。

阿莱:但是你还不想结?

安琪:是的我不想。虽然他只比我小两岁,但是在经历上,我觉得我比他多了一百年。

阿莱:你爱他吗?

安琪:你是说现在的男友吗?爱。不爱怎么会在一起,但是和对杨晨的爱是不一样的。杨晨那会儿,我是依赖。而现在不是,现在我再也不敢依赖了。我生怕未来有一日靠山山倒,靠水水干。

阿莱:可以想象杨晨的突然离去,让你的整个生活都陷入了绝境。

安琪:是的是的是的。在那儿之前,我都没有出去工作过,就是考研,结婚,出国,生孩子。

阿莱:然后开始一个人谋生?

安琪:都来不及悲伤,父母、嗷嗷待哺的孩子,悲伤什么?我反倒是这些年,开始觉得好伤感。不明白怎么就变成这样了?杨晨怎么就没了?而我,怎么就又跑到上海了。

阿莱:生命有太多的不可思议和随波逐流。

安琪:除了好好活,拼命活,我们几乎什么主都做不了。

阿莱:这和你一贯示人的阳光样子真的是差别很大,如果你不告诉我你的故事。

安琪:这才是真的我。你看到我内心最隐痛的根源。

【阿莱手记·重建】

很多心路历程,好比在废墟上重建。需要时间,需要陪伴,同时也需要放声痛哭。有时候能够大声哭出来,反而比隐忍不发,更让周围人感觉到放心。

面对生离死别一样的痛,旁人再说什么,都像是多余。这是人生最艰难的一份功课,和最难以吞咽的结果。更是一道无解之题。

再好的爱,有一天也终将会——“再也爱不到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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