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毛青少年时代出版集子《雨季不再来》以后,她的写作生涯刚刚开始,但是由于初恋泯灭,她从台湾仓促离开,降落在西班牙的土地上,至此便停了笔。有位编辑朋友觉得可惜,便写信劝她继续写,三毛回信道:“我现在正在改变中,这时候不想写东西,免得将来后悔。”这位朋友也不再强求,说:好的,我等你,我要等你几个月呢?
这一等,便是十年。
十年的光景,她已不是那个生涩的小女孩,她是沙漠城堡里的女主人,是荷西的妻子。那一日,她坐在沙漠的家中,屋里很静,恬淡中透着安然,就是这时候,往日的文学梦涌上心头的时候,她觉得自己又可以写作了,她又执了笔,写生活,写荷西,写沙漠。
这一次,她消逝了雨季文学悲苦、忧郁、迷惆、空灵的色彩,沙漠生活的洗练,在笔尖洋洋洒洒,她的文字变得健康、明朗、流畅、诙谐。
她回顾说:“十年来,数不清的旅程,无尽的流浪,情感上的坎坷,都没有使自己白白地虚度一生最珍贵的青年时代,这样如白驹过隙的十年,再提笔,笔下的人,已不再是那个悲苦、敏感、浪漫,而又不负责任的三毛了。”
雨季已过,不会再来。
1974年5月,她写了在沙漠中的第一篇作品——《中国饭店》(即“撒哈拉的故事”中的《沙漠中的饭店》)。作品内容简单,选取生活中给荷西煮饭的故事,朴实无华。
三毛对煮菜十分感兴趣,她在文中写到:几只洋葱,几片肉,一炒变出一个菜来,我很欣赏这种艺术。她做“粉丝煮鸡汤”,骗荷西说“粉丝”是“雨”,说是“春天下在高山上的第一场雨,被一根一根冻住了,山胞札好了背到山下来一束一束的”,唬得荷西一愣一愣的,煞是可爱;她做“蚂蚁上树”,又骗荷西说“粉丝”是他钓鱼用的那种尼龙线加工成的白白软软;她做“合子饼”,在荷西眼中,切碎的粉丝成了“沙鱼的翅膀”,害三毛笑不停。
在文中,三毛是诙谐搞怪的妻子,荷西是老实可爱的丈夫,他们是幸福的小俩口,轻轻松松,吵吵闹闹,对话俏皮幽默,插科打诨,颇具古典戏曲精神,令观者忍俊不禁,欢笑连连,这是三毛文字的魅力。
可她那时不觉得自己的文字魅力无限,文章寄出后,她一直患得患失,心理负担很重,她说:“我知道这不是一篇很有内容的文章,只是比较俏皮一点”。意料之外情理之中,十天后,她收到了刊登着她在沙漠第一篇作品的《联合日报》航空版,她欣喜若狂,她知道十年境迁后,她的新风格打动了人。
那时,荷西还没有回家,她迫不及待得想与自己的丈夫分享,便拿着报纸往沙漠里一直走,打算走到工地去告诉他,回顾时她说:“那真是很快乐的一天,到现在都不能忘记,十年以后,第一次写文章;在沙漠里,只有一个人可以分享,而这个人是看不懂我的文章的人,可是还很高兴,像孩子一样在沙漠里跳舞。”
自《中国饭店》发表,三毛开始了她文学生涯的第二个时期——沙漠文学时期,她创作了一系列的作品,《结婚记》、《悬壶济世》、《芳邻》、《娃娃新娘》、《白手成家》、《荒山之夜》、《沙漠观浴记》、《素人渔夫》、《爱的寻求》、《天梯》、《死果》等等,都收录在《撒哈拉的故事》一书中,并由1976年,由台湾皇冠出版社出版。
这本书,风靡一时,轰动台湾文坛,受到了广大读者的热烈欢迎,至此后,该书不停再版,共出版了三十七次。她健康、明朗、洒脱、自信、乐观的情绪,她生动、诙谐、洗练、晓畅的文字,她真实、快乐、亲切、感人的生活故事,她浪漫多姿、引人入胜的沙漠异域画卷,征服了亿亿万万的读者。
可那是,三毛依旧与与荷西在撒哈拉里过着平平淡淡的风花雪月生活,她不知道,自己已经在台湾炙手可热,红遍半边天,她不知道,自己已经成为千百万青少年狂热崇拜的“青春偶像”。
她不知道,她的荣耀,她不在乎,别人的追捧,在她眼里,她依旧是荷西的妻子,一个快乐的家庭主妇。
她写沙漠生活的小故事,她像一个幸福的少妇一样,将可爱的生活故事娓娓道来:与荷西相濡以沫的日子,两人打渔的消遣,考驾驶执照的趣事,帮人治病的欢乐,沙哈拉威人的生活,沙哈拉威人的爱情与婚俗……
那是一个个喜剧,一个个让人的心和她一起跳动的场景。
在《素人渔夫》里,有一个卖鱼的场面,三毛是这样写:
“我拾了一条鱼,也走进去,恰好看见柜台里一个性感‘娣娣’在摸荷西的脸,荷西像一只呆头鸟一样站着。我大步走上去,对那个女人很凶地绷着脸大吼一声:‘买鱼不买,五百块一斤。’一面将手里拎着的死鱼重重地摔在酒吧上,发出啪一声巨响。”
她运用精练的白描文字,寥寥数语,一个泼泼辣辣的孙二娘形象就活脱脱得呈现在纸上了,她还在看《水浒传》,白描手法,与雨季时期相较,更是出神入化。
在台北的雨季,她用文字,一无保留地排遣内心的痛苦,在沙漠的阳光下,她用双手,恣意抒写生活的喜悦,她用笔,书己心,她的文字,保持着赤子般的真诚。
在《荒山之夜》中,她写悲怆的沙漠:
“已经快六点种了,太阳虽然挂下来了,四周还是明亮得刺眼,风已经刮得有点寒意了。
车子很快的在沙地上开着,我们沿着以前别人开过的车轮印子走。满辅碎石的沙地平坦地一直延伸到视线及不到的远方。海市蜃楼左前方有一个,右前方有两个,好似是一片片绕着小树丛的湖水。
四周除了风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,死寂的大地像一个巨人一般躺在那里,狰狞而又凶恶,我们在它静静展开的躯体上驶着。”
落日镕金,断鸿阵阵,在沙漠的怀抱里,三毛的文字,由浅入深,辽阔深远,把悲怆的沙漠景致,挥挥洒洒,跃然呈现,烘托出肃穆的氛围。
在荒山的夜色里,荷西陷进泥沼里,她再次用黄昏的景色烘托气氛:
“四周除了风声之外就是沙,镑镑的在空气中飞扬着。前面是一片广大的泥沼,后面是迷宫山,我转身去望太阳,它已经要落下去了。再转身去看荷西,他也正在看太阳。夕阳黄昏本是美景,但是我当时的心情却无法欣赏它。寒风一阵阵吹过来,我看看自己单薄的衣服,再看看泡在稀泥里的荷西,再回望太阳,它像独眼怪人的大红眼睛,正要闭上了。”
景与情的交融,景与事件的穿插,她用独特的白描,夹杂着大量的景色描写,危机感迫切的传达出去,在犹如独眼怪人的太阳下,风沙遍野,寒风阵阵,泡在稀泥的荷西,衣着单薄的三毛一脸担忧……
她去求救,途中遇到不怀好意的沙哈拉威男人,一场激烈的搏斗就此展开:
“我面对着抱着我的疯子,用尽全身的气力,举起脚来往他下腹踢去,他不防我这致命的一踢,痛叫着蹲下去,当然放开了我。我转身便逃,另外一个跨了大步来追我,我蹲下去抓两把沙子往他眼睛里撒去,他两手蒙住了脸,我乘这几秒钟的空档,踢掉脚上的拖鞋,光脚往车子的方向没命的狂奔。”
又是三言两语,她用完完全全地白描,把搏斗描写的紧张激烈,扣人心弦。中国古典小说中的白描手法,被三毛发挥得淋漓尽致。
不过,三毛的沙漠文学,洋溢的都是健康、自信、乐观的情绪,《荒山之夜》也不例外,最终一切都化险为夷,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化作了南柯一梦,三毛剪掉自己的衣服做成长绳,把荷西拉了上来,故事在两个人嬉笑怒骂的谈话声中走向了尾声。
这样的故事,有很多,《撒哈拉的故事》通篇都是如此,语言晓畅平易,诙谐生动。
三毛从平淡中找到了真味,在文字中将真味升华。
在三毛笔下,“三毛”洒脱自信,乐观开朗,风趣幽默,良善浪漫,是东方的公主,是沙漠里的阳光,而“荷西”诚实憨厚,钟情痴心,热情豪爽,粗犷浪漫,是西班牙的平野大汉,是撒哈拉的大胡子。他们是生活中的三毛和荷西在文学上的升华,真真假假,扑朔迷离。
现实生活中的三毛与荷西应是如此吧。
在撒哈拉沙漠,三毛和荷西一起翻译过《娃娃看天下》,那是一本西班牙的漫画书,她喜欢漫画书,也喜欢这一本,她仿佛再次看到那个目不识丁的幼童时期,趴在地板上,津津有味地翻看张乐平的漫画书——《三毛流浪记》。
她喜欢《娃娃看天下》中的小主人公玛法达,对她的故事细节,如数家珍,甚至在瑞士旅行时,看见路边停着的一辆法国“雪铁龙”,思绪直接跑到漫画书中,因为玛法达的爸爸有一辆同样的车。
她想要中国的小孩子看到这本漫画书,便与荷西联手译了起来,他们在吃完晚饭之后,把电视关掉,门锁上,开个小灯,便埋头翻译,这一译,便是整整八个月。
后来三毛将翻译好的《娃娃看天下》,交给皇冠出版社出版,十分畅销,它是三毛与荷西共同的结晶,因此,三毛格外珍惜。
三毛说:“写作在我生活中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,它是蛋糕上面的樱桃。”
在她的眼中,生活比写作重要,她重视生活,游戏人生,写作只是她的游戏之一,当写作妨碍了她的生活,她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写作。
三毛有晚上写作的习惯,十一点的时候,她就赶荷西去睡觉,自己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,可是有一次,当她早上六点钟偷偷溜进卧室睡觉时,荷西猛得跳起来,大叫一声:“你终于写完了!”原来,没有三毛在身边,荷西睡不着,他必须握着三毛的手才能呼呼大睡,于是三毛再次放下了笔,因为心疼丈夫,她说:“他的工作有危险性的,我希望他睡得好。”
在一次演讲中,三毛很真诚的说:人生有太多值得追求的事了,固然写出一本好书也可以留给后世很多好的影响。
那时,荷西已经去世,她的爱人远去,可她却说,这不是终点,她的婚姻终止了,但爱情还在,她依然爱着那个陪伴了她六年的男人。
有人说,《撒哈拉的故事》暴露了三毛哲学上的肤浅,说她的《沙漠观浴记》、《娃娃新娘》等游记性散文的深度,没有超过一个中等以上文化层次观光客的思想水准,她没有进行严肃艰苦的思索和解剖,一切只是一个青年女性轻松的直觉感应,内容太过浅白,没有那种震撼人心的史诗般的文学力量。
听起来,并没有什么错,三毛的文字浅白易懂,诙谐幽默,连小学四年级的孩子都说她的文章真好玩。其实,对三毛来说,最好的赞美,就恰恰是这个“真好玩”,人生在世,过一天少一天,游戏人间,享受人生,为何一定要那份“震撼人心的史诗般的文学力量”束缚住自己的手脚。
三毛有过苦闷的青少年时代,那时年少轻狂,不肯轻易放过他人,也不轻易饶恕自己,在沙漠的日子里,她的心境如渺渺清空,浩浩大海般平静安详,她知道人生苦短,及时行乐。于是,她在《沙漠中的饭店》中玩做菜,在《结婚记》里扮家家酒,在《悬壶济世》中玩看病,在《沙漠观浴记》中玩探险,玩逃亡。
她说:在心情很好时,发现自己的生活这么美丽,为什么不把它写出来呢?
是啊,为什么不呢,那就写下来吧。
她用一支生花的妙笔,给我们一个美轮美奂,风趣诙谐的撒哈拉,那些关于沙漠的文字,开出傲人的野地荆棘花。
以上就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看见三毛煮菜就好喜欢,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,想要了解更多优质的相关资讯,请大家多多关注"大世界日记"。